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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上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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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子裏這會兒安靜得很,顏青畫領著榮桀來到自己家門口,默默看了一眼早年父親在院墻上立的門牌。

那上面寫的是顏宅。

這個一正兩偏的農家小院是她從小到大的生長之地,是她最親的家。

如今卻不能再住了。

榮桀跟在她身後,難得壓低嗓子問:“要不我去牽匹馬?”

姑娘家家總是東西很多,他也不知道她要帶多少行李走。

顏青畫回身看了他一眼,輕輕搖了搖頭:“不用,不過幾件衣裳,哪裏有什麽值錢的東西。”

說罷,她推開門邁步而入。

榮桀也跟了進去,卻不好意思進姑娘家的閨房,規規矩矩坐在堂屋裏,比她那些小學生們還老實。

顏青畫自顧自進了臥房,開始整理衣裳。

日子越來越難過,她的衣裳多半補了又補,沒有一件新的。

一年四季一共也就那幾身,冬日裏能不凍著已經很好了。

她把衣裳打了包袱,拎出去放到堂屋桌上,又回屋收拾了些貼身物件,在路過床邊時頓了頓,眼睛不由自主往床底瞧。

就在這時,榮桀的聲音從外面傳來:“山上冷,記得把厚被帶上。”

顏青畫雙手一抖,終究沒去掀開打著補訂的床單。

等她把最厚的一床棉被打好包袱,便沒什麽可要的東西了,家裏的家具她這些年陸陸續續賣了一些,如今留下的都很陳舊,實在也用不上大老遠帶走。

再說了……能不能在山上過下去,還是未知。

顏青畫使勁把包袱扛出去,榮桀原本就等在那裏,見狀趕緊接過:“我來拿我來拿。”

“走吧。”

顏青畫自己背上一個包袱,手裏又抱了一個,轉身就要往外走。

榮桀手忙腳亂把剩下的包袱背在身上,輕松道:“唉,不用你自己背,那是我應該拿的。”

他還是不太敢靠近她,只跟在身後念叨。

顏青畫沒理他,只等把他帶出家門,轉身掏出鎖頭。

哢噠一聲,這戶民宅終於失去了它最後一個主人。

顏青畫跟榮桀兩人一路沈默回到榕樹邊,見村民們竟都還等在那,一個都沒離開。

她正想說些什麽,不料那傻大個兩步竄到跟前,把兩人手裏的行禮全部取下,轉身就跑遠了,生怕她反悔不跟著走。

老村長上前兩步,皺著眉看了一眼規規矩矩的榮桀,心裏頭雖然還是擔心,卻也想開了。

顏丫頭說得對,這雁蕩山的山匪在百姓間沒那麽壞的名聲,她若是這回不跟著走,之後恐怕就難了。

“顏丫頭,這次遠嫁,村裏也沒什麽好幫襯,若是有什麽事,你哪怕能傳出信來,我們豁出命去也要把你帶回來。”

話是這麽說,可天高路遠,若是真的有什麽不測,他們恐怕到最後也無從知曉。

榮桀見那個潑辣的嬸娘偷偷摸摸給顏青畫手裏塞東西,假裝沒看見,鄭重跟老村長搭話:“老人家且放心,過幾日我再帶她回來看望你們。”

老村長一楞,沒成想他這麽上道。

“成了親不都要回門?我肯定要陪自己媳婦來啊。”榮桀笑出一口白牙,看起來得意極了。

不在顏青畫跟前,他那嘚瑟勁任誰都能看出來。

這年月二十郎當歲的大小夥子能娶上個媳婦,真是不容易呢。

他們這邊說著話,那邊方嬸娘非要給顏青畫塞東西。

顏青畫知道這是村裏人一起給她湊的嫁妝,可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要:“嬸娘,你沒聽他們說山上什麽都有,不用給我帶這些。”

方嬸娘背對著榮桀,一個勁沖她擠眉弄眼:“小姑娘家家身上沒個防身錢,那怎麽成呢!”

眼看都要吵起來,顏青畫無奈地擡頭,卻見榮桀沖她輕輕點了點頭。

顏青畫楞了一下,猶豫地接過方嬸娘手裏的荷包,老老實實藏進袖子裏。

方嬸娘這回高興了:“好姑娘,以後要對自己好好的。”

顏青畫又想哭了,她明明不是愛哭的人,今日裏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,心口總是熱乎乎,怪難過的。

她上前兩步抱了抱她,終於跟著榮桀一步三回頭走了。

村民們不遠不近跟著,瞧著依舊不太放心。

等到了大路上,顏青畫有些傻眼:“這……我不會騎馬。”

榮桀倒不是不願意帶她共騎,只是此去雁蕩山最少也要一個時辰,她這麽個細嫩的小姑娘還不得把骨架子騎散了,平白叫人心疼。

想到這裏,榮桀眉頭一皺,難得有些踟躕。

就在這時,不遠處傳來鄒凱驚天動地的喊聲:“大哥,看我帶、帶什麽來了!”

榮桀擡起頭,在黃土漫天的迷霧裏,看到一輛小巧的馬車由遠及近。

一看就是剛去劉地主家裏搶的。

他瞇起眼睛,看到是騎射好□□傑正在駕馬車,頓時咧嘴笑了。

“幹得漂亮,晚上多給你們一碗酒吃!”榮桀揚聲喊道。

顏青畫就站在他身邊,被他這一聲喊得耳朵疼,也低著頭輕輕笑了。

這些山匪,倒也沒看起來那麽笨嘛。

等馬車來了,榮桀裏外檢查一遍,才放心叫顏青畫上了車。

顏青畫到底也是常年做農活,根本不要他扶,利落就爬上了去,還自己收拾了一下行李。

傻大個鄒凱沖榮桀擠眉弄眼:“大嫂好厲害。”

榮桀作勢踹他一腳,臉上卻滿是得意。

他翻身上馬,來到馬車邊問:“咱們走?”

顏青畫隔著車窗沖杏花村的村民們揮手,深吸口氣:“走吧。”

榮桀眉毛一挑,手中馬鞭一甩,朗聲喊:“兒郎們,回山啦!”

山匪們跟著他一起揮鞭:“回山嘍!”

馬車輪子咕嚕嚕轉動起來,顏青畫緊緊抓著車裏的把手,一顆心隨著顛簸的馬車七上八下。

榮桀縱馬跑了一會兒,這才放緩速度,溜達著來到馬車邊:“大妹子,可還習慣?”

顏青畫掀開窗簾,面無表情看向他。

榮桀心裏一顫,臉上的笑容不變,勉強鎮住場面。

小娘子明明這瘦瘦小小的個子,怎麽每次這麽認真看他,他連話都要說不利落哩,真是奇怪。

顏青畫默默看了看他那遮蓋住整臉的絡腮胡,輕聲開口:“我叫顏青畫。”

那一把清潤的嗓子隨風飄來,在榮桀心尖上打著旋飄過,叫他莫名紅了耳根子。

“哦哦哦。”他楞楞地應聲,也不知聽進去沒有。

顏青畫微微勾起嘴角,又重覆一遍:“我叫顏青畫,顏色的顏,世間無限丹青手,一片傷心畫不成的青畫。”

這名字,聽起來忒有文采了,反正榮桀是一個字都沒聽懂。

他頓了一下,很含糊地說:“好名字,大妹子名字真好聽。”

大妹子這三個字聽起來就傻裏傻氣,顏青畫忍不住瞪了他一眼,卻沒再說什麽。

有的是機會教育他,顏青畫默默想。

倒是榮桀在馬車外傻兮兮了半天,嘴裏不停念叨:“顏青畫,青畫。”

互通姓名,也算是熟悉的第一步,顏青畫頭回坐馬車,被顛簸了一個時辰一後,覺得整個人都要散了。

她早上就喝了一碗菜湯,這會兒已經饑腸轆轆,肚子裏嘰裏咕嚕念叨著餓,她皺著眉靠在馬車角落裏自己給自己揉。

總歸常年挨餓,她已經習慣怎麽叫自己好受一些。

這回離家,她還把家裏僅剩的那點粗糧都倒在一個小陶甕裏,一粒米都舍不得落下。

不知道山上是不是真的能吃飽飯。

她低頭想了想,還是緊緊攥住拳頭。

這麽多年,她自己一個人堅持了這麽多年,到頭來還是堅持不下去了。

她知道自己這樣愧對父兄教導,可活下去的願望太過強烈,讓她真的沒辦法再保持理智了。

要臉還是要命是個好問題?只是若命都保不住那要臉還有什麽用?

她揉著空空蕩蕩的肚子,不停安慰著自己,仿佛那些話自己信了,天上的父母兄長也會原諒她。

她正出神發呆,馬車卻吱嘎一聲停了下來。

顏青畫擡起頭,就聽榮桀的爽朗的聲音在外面響起:“大妹子,後面的路馬車不好走了,得騎馬。”

一聽大妹子這個稱呼,顏青畫就十分想揍他。

不過她沒糾正他,只捏了捏酸痛的胳膊腿,慢慢下了馬車。

外面已經一片郁郁蔥蔥。

時值正午,細碎的陽光穿過高大樹木的枝葉縫隙,絲絲縷縷灑在地上。

小路上一叢一叢的嫩黃迎春已經開了,昭示著春日的來臨。

蜿蜒曲折的山路盤旋而上,他們停的這裏是馬車能到的最高點,山寨在這裏修了個小茅草亭,這邊已經停了一輛馬車了。

顏青畫使勁仰著頭往上看,卻還是沒瞧見山寨的邊角。

榮桀也不怕她知道,一副很信任她的樣子:“咱們雁蕩山易守難攻,山路難走,上去就安全了。”

顏青畫沒吭聲。

大陳的朝廷整天都在跟鮮卑較勁,哪裏有功夫管各地四起的山匪土匪,他們在鮮卑的強攻下能穩住這麽多年已經很不容易,對這些落草為寇的流民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

縣衙都不敢派人來管,哪裏有什麽易守難攻的說法。

榮桀見她四處張望,心裏頭癢癢的,紅著耳根子湊到她邊上:“我帶你上去吧?我騎術很好的。”

顏青畫掃他一眼,見其他兄弟們已經栓好了馬車各自取了她的行禮困在馬背上,終於點了點頭。

“榮大當家的,有勞了。”

榮大當家的這幾個字從她嘴裏念出來,忒是好聽。

榮桀一激動,張口就來:“媳婦,我扶你上馬。”

顏青畫柳眉一挑,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:“沒成親呢。”

榮桀嘿嘿一笑:“是是是,今晚就成親!”

顏青畫:“……”

這麽急?

作者有話要說: 小劇場:

大嫂:你這麽急嗎?

榮大當家:不是你催我的?

大嫂:……行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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